塌叔 °

三流写手,二流厨子,争当一流藕塘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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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顾】绛都春 {上}

- 2:30 -

【杀破狼顾昀生贺24小时产粮活动】

 

9k了,才写出个开头,实在力不逮啊力不逮,只好委屈老爷们看连载。

诸公放心抽,老臣跪得稳。

 

>>> 沙雕志异,老残话本 // 没逻辑/缺新意/凑热闹/前排垫底

>>> 面馆老板庚×蛟王昀 / 季平螭(玃如陈姑娘有缘再见)

>>> 争取把之前点的梗写完(含:故园 / 过年 / 放烟花 / 吃酒酿 / 胭脂铺 / 壁咚 / 义父吃醋 / 亲亲 / 小小花 / 龙须面 / 花灯 /长庚醉酒)

 

 

 

为提高看官老爷们的就餐体验,篇前先做些解释。

 

首先是文里提到的几种龙的分类:

《广雅·释鱼》说: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按,龙“雄有角,雌无角,龙子一角者蛟,两角者虬,无角者螭也”

 

【蛟】:一般泛指能发洪水的有鳞的龙,为众鳞虫之长,能兴云作雾。

  • 《说文》:龙之属也,池鱼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卽去。

  • 《埤雅》:蛟,其状似蛇而四足,细颈,颈有白婴,大者数围,卵生,眉交,故谓之蛟。

  • 《山海经》:蛟大者十数围,卵如一二石甕,能吞人。

※《抱朴子》里说“雌曰蛟,子曰虬”这个大家emmm,发散解读。

 

【虺huǐ】:龙的幼年期,《述异记》载:水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虬qiú】:《说文》龙无角者。各本作龙子有角者。

叔这篇归到“各本”那边去,按《广雅》说的来。(但多数观点认为有角是谬传。)

 

【螭chī】:龙无角者,善吞水,故有“螭首散水”,用人话说,就是古时候做排水口的那位。另有“螭龙辟火”、“螭吻好望”的说法,从排水灭火招福纳财辟邪镇宅加官进爵一直管到夫妻和睦,是个老妈子无误了。(当然螭和螭吻是有区别的。)

补个段子:吕氏春秋曰: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蝼大螾。史记封禅书: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故杨雄解嘲曰:翠虬绛螭之将登乎天。不谓其色黄矣。北方谓之地蝼。

 

因为这些神奇宝贝说法太多,为了避免学生盆友们记错考点,这里归纳一下这篇文里的口袋进化规律:

龙蛋→虺→虬→角龙→应龙

鳞虫→虺→蛟→角龙→应龙

※ “鳞虫”包括各种有鳞甲的爬行类鱼类甚至甲壳纲昆虫 / 从虺之后就进入了广义的“龙”的阶段,龙九子与虬都算龙的子系,没有从日常物种进化到传说物种的过程。

 

记住了,以上观点都是瞎编的瞎编的瞎编的

考据不规范,考试两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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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都春

 

 

 

 

 

 

诸天世界,娑婆须弥。

北有郁单越,东有弗婆提,西有瞿陀尼,南有阎浮提。

人世事物万法,四谛十二因缘。

俗尘众生,不知其具。

 

闲言少叙,书归正题。

 

故事发生在西洲一处小村,因村前长着几株不知年岁的老杏,故名“杏村”。村子远离都城,西北环山,东南面水。山名自古就取得随便,叫做“北山”,水倒是还凑合,唤作“雁河”。那河不疾不徐不深不浅,走不了百里就汇进了顾水,一路东去,倒也能入海。

河虽然是小河,却常得村人供奉。也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河里住着龙王爷的嫡亲,是故这小村山水之外黄沙遍地,坳内却是一片生机盎然,自成一派洞天福地。若是来了不信此说的外乡人,便是黄头稚子也会拉着来人指那北山上一处秃石山壁,背上一句“三百年前有虬龙初出,风雷骤起引江河溃漫,而自触北山,落石为堤。”

 

“倒是条善龙。”说话那人搁下粗陶大碗,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碗底的菜叶子捞了去。“面也是好面。”说罢,他指节一曲,朝着正与他讲传说故事的小丫头抛了一粒散银。

丫头见他抬头那一副谪仙人似的面孔,一时连眼也忘了眨。待到人已经走没了影,她才晃过神来,朝着街尾喊了一声“公子找钱”。

 

这一嗓子落了个空,公子没叫住,叫开了摊棚后半面青麻帘子。

“小曹,出了什么事儿?”

面馆老板擦着手从帘后露出脸来,竟也生得朗眉星目浓墨重彩。

“我的天呐长庚大哥,刚才那客人,居然比你还好看!”

眼见那丫头还要开口,脑门上就啪地挨了一记弹,“所以你就不给人家找钱了?”

于是老板朝她叹了一口无药医的气,自己摸了一串铜板追了出去。

 

 

年关已过,瑞雪不来。

村口几株杏树支棱着枯败的枝杈,竟一点抽芽的意思也无。这一冬将尽,天上还未落过半点雨水,眼看就要等来一个旱春。

面馆那小老板一路追到了村口,虽说走得不快,脚步却愈发虚浮。就这么又走了几步,他竟踉跄着靠扶在了树干上。

不知道的人或以为他累极了,可细一看,他手紧抓在胸口上,像是发了悸症,强撑着没有躬下身去。

他喃喃了句什么,肩背起伏得越发剧烈,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

是时,远空隐约似有闷雷翻涌,却又只是闪了一闪,便弭于无形,而后风卷残云,不情不愿地散了个干净。

 

不远处的屋舍之后,方才面馆里的客人长身负手,仰面望着那一片退去的雷云。

他蹙着眉,乜起一双桃花似的眼,片刻才又将视线落回杏树下倒卧的人影。等确认了那人再无动静,他才敛了气息,快步朝那边走去。

 

 

 

 

 

长庚再度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了自己那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旧屋里,身下是几年前亲手钉的硬板床。

周遭的一切与他这些年所经历的每一天别无二致,可他心里又清楚地知道,事情不对。

 

他做了个梦,梦是往日里反反复复总做的那一个。

梦里金戈铁马硝火蔽日,他脚下是紧闭的城关,城下是黑压压的战场。

他仿佛置身一场旷日积晷的诀别,又分外郑重地等待着下一刻能与谁赴死同归,好结束心底里经年累月的沉疴,用一场生死去消解那些绵延不绝的无望与苦楚。

一如那梦里旁的片段,支离破碎,模糊不清,总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却又被一股难诉的深情串联着。

那故事里有一个人,他总看不清他的模样,总离他很远很远。而这一次,他却仿佛碰到了那人身上冷硬的胄甲。

在连天的战火中,他触到一点热,以唇吻为始,星火似的点燃了他的神魂,燎烧了他存于这天地之间所有的痴妄与悲喜,而烙入骨骼。

于是在那个故事中,他窥见一瞥他的一生所求,又在梦醒时,将所有不存在的所见所念一把收归虚无。

 

梦本当是梦。

 

长庚碰了碰自己隐隐有些发热的嘴唇,撑身坐起。有酸涩从他周身的每一条骨头缝里钻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给撑开来。

他调整了几下呼吸,硬是把那些感觉都压了下去。

 

耳畔渐渐清明了些,他发觉屋外有些吵闹,似乎在争论着些什么雨水收成、献祭龙王的事情。

还不等他听明白,自家门板砰砰一阵乱响,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闩子一松,门外吵吵嚷嚷的人就一股脑塞进了屋来。

老村长也不顾众人阻拦,毫无征兆,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长庚面前,声泪俱下地喊道:

“李老板,求您救救乡里人吧!”

 

长庚原本还没能从梦境里恍过神来,迎面遭了这么一跪,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扶起老人家,问出了什么事。

按理说,他一个小小开面馆的,怎么想也摊不上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听村长将事情原委讲来,才知道这帽子扣得实在不轻。

是说村外北山上有一处道观,观主静虚道人曾是这一带横行的山匪,某朝受了玄龙点化,带着一干手下齐齐出了家,后来为乡里做了不少好事,渐渐也让那道观有了香火。

或许是因为曾与龙王爷结过善缘,静虚道人得了能与那龙王互通言语的神通,求起雨来可谓无往不利,村人也都相信因为有他给龙王说情,村外的雁河几十年来都未发过一次水患。当然,个中曲直,凡人不得细知。

这一趟,眼看就要春旱,再无雨水,到了时令庄稼都下不了地,耽误了农时,大家都得挨饿。村民们诚惶诚恐,自然都要去找道士,可此番,静虚道人设了好几回坛,别说雨水,就连雁河的水位都落下去两尺有余了。

于是杏村一片愁云惨淡,都巴望着道长能问问龙王爷是不是哪里受了怠慢才迟迟不肯福泽这一方水土。

这么些日子过去,好容易道长沟通上了天地,得了龙王旨意,就连忙遣了个小道士下山来知会村长。说是龙王爷讲了三句话,真人也参不透其中深意,只知道点名了村口面馆的李老板,也不清楚是这年轻人有什么大能可帮村人渡过此劫,还是说想要个俊俏郎君做祭。

可不管哪一样,全村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所以这天要再不下雨,李老板非得被抓去沉江不可。

 

长庚听完想了想,觉着这横祸来得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挤进屋里来的几个村民七嘴八舌接着村长的话头,有劝李老板为了乡亲们舍身取义的,也有骂凭什么那道士一句话就要活人去送死的,当然也有脑子好使在中间和稀泥说人家龙王爷没说要吃人,办法不都得靠想的。

长庚被他们嚷得耳朵里嗡嗡响,抬手喊了好几声大家静一静,好半天才等到了开口的机会,说诸位且听我一言。

“晚辈不才,自觉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拿我这一条小命祭了龙王能换乡里不受饥荒之苦,我自不会推辞,只是事有蹊跷,还请诸位容我上山寻真人问个究竟。”

这倒也不是什么无理要求,村人便夹道把他送上了北山。路上他问了问那领路的小道士,小道士摸着脑袋,只说师父讲,天机不可泄露。果真是当久了道士,这匪头也学得神叨叨的了。

长庚抬头远远看了一眼道观的山门,心想,其实这些年来,他与那静虚道士还颇有些交情的。

 

 

 

 

 

此时,有人着靛衣玄袍席地坐在北山高崖之上远望着东去的河水。他手里有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不一会,他视线落在河水中一条暗色阴影上。那影子游曳着,很快就到了近前,忽地破水腾空落在他身侧。一晃眼,由一条青螭化作了书生模样。

甫一站定,那书生弹了弹身上的水就凑上前来,没头没尾问了句“怎么样,找着没有?”。

玄衣那人一抬手,凭空朝书生抛出个杯子,还不待接稳,杯里已经蓄满了酒。眼见酒洒出一半,也不知那书生耍了个什么戏法,酒水竟又乖乖缩回了杯里去,下一刻被他仰头一饮而尽。

“找着了。”那人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句,这才回过头来,可不正是昨日面馆里的阔绰公子。只不过在这小村里,没人知道他正是九天之下统辖百川的玄鳞大蛟。

虽说世人皆闻他威名,也的确没几个有幸得见他真容,何况他此时还化而为人。

是时,这蛟王懒散地伸了伸他坐麻了的人腿,没型没款地往旁边棵卧松上一歪,广袖一摆,杯中酒临空画出一面水镜。

青螭看来与他十分相熟,也不讲究什么尊卑有别,也大咧咧地往他身旁坐下,伸头去看那面水镜。镜里有一布衣青年正跟随着个道童拾阶而上。

“就他?”青螭指了指。

蛟王点了点头,“这会儿上山来了。”

青螭瞪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林,“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呢!”

“你能感觉个屁。”蛟王一摆手,将水镜收回了他杯里去。

青螭仍是一脸不解,“这孩子,化形怎么化得比我还寒碜?”

“你才寒碜。”蛟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脸寒碜,穷酸相。”

“嘿,就你好看怎地?臭美!”

两个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嘴,倒也没落下正事。话题很快又转回了那布衣青年身上。

青螭长吁了一口气,拄着膝盖转头去看蛟王:“现在找也找着了,怎么办?送回去?”

这话一出,蛟王那张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立时沉了下去。

青螭也不管他脸色,兀自絮絮叨叨地把问题一个个摞了出来:“你说你,当初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一条龙,给你藏这小水沟里偷偷养了八百年!现在怎么办?”

蛟王两眼一闭,干脆半个身子往松树上一躺,开始装聋作哑。

 

关于这条龙的事儿,他早年和青螭细说过。

彼时,蛮狼作祟天下大乱,狼妖设计偷走了尚未破壳的龙子,在逃回蛮荒的半道被他追去吞了个七零八落,谁知一场大胜却没能找回丢失的龙卵。四海皆以为这幼子已经泯于狼口,悲悯归悲悯,却也很快揭过了这页。毕竟,仙灵们信奉天道命数,生死都只不过是轮回中的一部分罢了,若有机缘,几世之后又能再遇,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了。

唯有他自己对此莫名介怀,似乎冥冥中被某种不知具名的情绪牵引,总觉得那小东西还活在这世间的某处,在等着他。

那感觉很微妙,无关痛痒,却又时不时在他心头点上一下,像是身上多了一颗小痣,每每都在快要忘了它存在时又忽然看见一眼。

于是乎,打那之后,他时常会去当初的战场兜上一圈,可若说寻找却也不尽然,反倒更像故地重游。

约莫过了百年,偶然的,他就在西洲一处濒临干涸的野泽里找到尾受伤的小虺。

那时,他甚至并不知道这虺就是当年的龙子,只看他瘦小孱弱得活似条泥鳅,怜心一起,随手拓出条小河将他放了进去。

谁知,因得这小虺,他顺藤摸瓜灭了一窝狼妖余孽,这才把这小泥鳅和当年遗失的龙子联想到了一处。

不过联想归联想,天下水蛟千万,虺子不计其数,他也不敢妄断,便只在那小家伙身上附了一片玄鳞,豢养在了小河之中。

五百年后,虺子化形。他察觉天象有异,便一路赶回西洲。初时的小河沿岸早已不似当年荒芜,非但有山环翠掩,也有了飞禽走兽、村落人烟。

而那一场化形,引得天雷滚滚暴雨不息。虺子在挣扎中蜕下灰败的旧皮,新鳞透出珠玉似的宝光,双角四足,真真显现出龙子之相,化身为虬。

只是他没料到,当年的蛮狼在龙子身上种下了妖咒,虬龙痛苦难当无法自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洪肆虐河水溃漫,村人奔逃走兽四散。

见此情景,玄蛟无计可施。蛟龙主掌河川,即便成王,也无力干涉天水云雷,只得治标不治本地将小河引入不远处的顾水,而那场暴雨落了十天十夜仍旧没有停歇。

可就在他忙于平息江河水涌时,虬龙自己撞向了北山。这也就是后世所传的那个故事了。

 

当然,传说虽在此处告一段落,龙子却也没能把自己一头磕死。玄蛟把他从崩塌的山石里挖出来,那场暴雨才总算收了声。

与时,被召来吞水的青螭有幸亲眼看了个整场,不由啧啧感慨:“头回见行龙行到自戕的。”

后来,为了照料受伤的虬龙,他索性在顾水里辟了一处洞府,如此与那小虬朝夕相伴了一段时日。

只不过,虬龙可能是撞山撞坏了脑袋,有些疯疯癫癫的。消停的时候就一个劲缠着他,不消停的时候老嗷呜着想吃了他。玄蛟没养过幼崽,觉着挺新鲜好玩,大尾一摆把那牙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压在下头,由他啃着自己的鳞片磨牙。从此,大尾巴上就总要挂着条小尾巴。

青螭实在看不下去,就在边上唠叨,说天底下就没你这么带孩子的,贯得跟牛皮糖一样,都多大一条虬了,天天挂身上像话吗?

玄蛟不甚在意,只是不知道后来哪个傻狍子著书立传,把这事儿给写成了“顾水有龙君,玄身而白尾”。

当然,虬龙个头窜得很快,没过多少年,玄蛟也挂不动他了。

而这故事另有些不可言说的后续,留待后话。

 

 

且说其时,李老板神色从容进了观门,一身布衣麻衫,脚步却颇有些世家门庭的风范。

他与门前洒扫的道士拱过手,就熟门熟路往东跨院里走。引路道童怎么都没想起这位什么时候进过他们家山门,却好像比寻常香客更熟悉这儿四方五院都做了些什么布置。待绕过一排厢房,他径直走向了观主的居所。

还没进门,长庚就见静虚道人正愁眉苦脸对着院墙脚下一坯乱土出神。他扣了扣旁开的院门,道士这才惊觉来人。

静虚看见门前青年,后颈子一颤立时就是一揖,嘴里念了句贫道稽首,看得一旁道童瞠目结舌,越发肯定了这位李老板身负神通的猜测。

长庚回了一揖,客气了半句扰真人清修,人已经被请进了院里。道童不敢走,也不敢往里跟,就呆愣愣等在门外,莫名其妙又听李老板来了一句初次见面晚辈小谁为何事来。

静虚被他这一通谦恭得体闹得冷汗直冒,心里惶恐劲儿比起当年遇见顾水龙君差得也不太远。毕竟,几年前眼前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小老板才住进山下村子,龙君就时不常问起他。初时静虚没做多想,只以为这凡人身上有什么机缘才引了龙君青眼,而昨晚那一遭,他才惊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边长庚客套完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就问:“听闻龙君有三句旨意,可否请真人细说?”

真人一个头两个大,倒不是真的“天机不可泄露”,而是这“天机”要是“泄露”出来,是个人都不能信啊!

长庚看他面色,大概知道他在为难些什么,倒也不追问,干脆情真意切表示自己赴死也得死得明白。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几回合太极,道士终于绕不过他,摆了摆手坦言道:那我说了你不能笑。

此言未出,长庚心里先笑过一轮。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村人常说的顾水龙君究竟是个怎样的行事做派。

静虚见人乖乖巧巧地点头答应,似乎也受了眼前人温良气质迷惑,竟不自知地心生出一股子强烈的倾诉欲。他长叹一口,万般苦恼抹了一把脑门,这才开口,说那位啊,昨夜恐怕吃多了酒,三句话里第一句是“啊?下雨?下雨关本王屁事?”,第二句是“你们找长庚去啊!”,第三句甚至唠上了,说“我跟你讲,他煮的面可好吃!”,其间还串了个只听其声已闻其味的酒嗝。

说句不恭敬的,这得近乎撒泼了。静虚想了一宿愣是没闹明白,李老板的面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长庚听完,笑倒是当真忍住了没笑,心里先是一热,随即又五味杂陈起来。他想起昨天,他追出店门时隐约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引得周身压抑着的那些东西一时间乱了章法。

 

他是虬龙,正临化形。居雁河八百余载,而今屏息。

按理说,虺五百年化虬,又五百年化龙,他成长的速度的确太快了些。可修为到了临界,自然而然要化形,就好比春蚕化蛹。

仙灵们不断修行,为的都是求得道飞升的一天,长庚却对此避之唯恐不及。只因他曾被蛮狼种下的毒咒,咒得正是一句“你若成龙,必引得江河暴涨洪水肆虐,所过之处尽吞生灵,为祸四方”。

是故他才化为人形,强行压制住一身龙气,隐匿于世。

在他于顾水生息那短暂的几十年间,他曾真心实意说起过想要做一个凡人的愿望,彼时被那玄鳞大蛟一笑置之。他自己也知道,那是痴愿。可他并不在意能得什么劳什子道,只独独想与谁像一对寻常伴侣那样,相携白头一生到老。

痴愿。

他可以成仙成妖成魔,偏偏成不了人。也就只能化作人的样貌,做那一场又一场身为人时的幻梦。

想他梦里的红尘万顷中,谁的家国,谁的河山,谁的将军。

而这些年,他压制着的愈发躁动,过余的灵气在血脉里横冲直撞,几乎随时能在他皮肉上撞开一道口子,逼他蜕下一身撑不住的旧鳞。

可他不能也不愿接受这样的“天命”。他在这雁河里守了这么多年,早已对这一小方山水眷恋尤深。哪怕他藏到荒无人迹的别处去,雁河与他气息相连,必定也会受到影响。而灾祸跟着到了别处,难道就不是灾祸了吗?

世人供奉玄鳞蛟,心念的是他所庇佑的河川江流。三百年前他化虬时就已印证过那句毒咒,他不能成为泛滥江河的祸患。倒不是悲天悯人心系苍生,他心头嵌着一片幽黑的鳞,其下覆盖着残缺的故事。坚硬锋利、支离破碎,却把他的一颗心填满了,再装不下其他。

这些都只因得数百年前的一眼。

——他最初看见玄蛟化作人形的那一眼。

只不过这么一眼,他心里所有的梦幻泡影都与此生现世穿连到了同一幅面孔上,连成了他的轮回因果,他的刻骨铭心。

 

 

 

 

 

再回神是对面道士的又一声长吁,静虚原模原样复述完了那三句,愁的直摇头。他试探地望了长庚一眼,复问李福主可有什么高见。

长庚但笑不语,只轻轻摇了摇头,就往墙根那一坯土上投去了视线。

静虚愣了一愣,心里赫然升起一股子慌张。

长庚盯着那处不过片刻,慢悠悠开了口问:“龙君的‘绛都春’可是少了一坛?”

此话一出,静虚脚下一软,险些给眼前这位跪倒下去。

 

若说这“绛都春”,可并非人间俗物。

那是仙家琼酿,传言能醉倒神明,凡人不可尝其真味,但倘若饮下却能耳目通灵,闻神仙言语。眼前这位李老板,非但识其名,甚至只是隔着黄土就已辨其所在,实在让道士大为震惊。

静虚心知肚明,观中藏有绛都春之事从来只他一人知晓。当初顾水龙君之所以会找上他,也正是因此。

遥想二三十年前,他还做山匪的时候带着一众弟兄占了山间一处破庙,谁也不知道地底埋了龙君的仙酒。当然,彼时那块地方施了障眼之术,对于如是珍宝,山匪们并不得而知。奈何不出几年,龙君回来取酒,他们这帮乌合之众自然给抄了个底朝天。

龙者,行云布雨、吞天彻底。书中虽有螭蛟蟠蜃种种之分,于凡人来看,却都是要顶礼膜拜的神祇。山匪们见龙君显形,自是吓得屁滚尿流连连供罪,幸而龙君心怀仁厚,没将他们吞个干净。众匪经此一难,悔过从善自不多说,而匪首却得龙君委以重任。

静虚应其旨意做了守酒小奴,受赐一盅仙酒,从此可听龙君传音入耳。这二十年来他兢兢业业,也从未与人提起过有关绛都春的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龙君给了他一样特权,便是以仙酒设祭,可与顾水传讯。他凭此法求风祈雨,自以为算得善举,却又总有种隐约的感觉,觉得龙君意不在此。

改邪归正的头几年,静虚的日子过得可谓诚惶诚恐,不到万不得已他轻易不会请出仙酒。所以自打龙君离去,他其实并没受过多少句神谕。然而十数年过去,龙君忽地就在某天问起了杏村里新落户的个年轻人。

静虚不敢怠慢,事无巨细把他能打听到的消息都禀报了个遍。龙君未作多言,只叫他多加留意。也是自此,他开始三不五十就能听上一句天音。后来竟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慢慢习惯了过来,甚至茫然地发觉这位龙君竟然还挺……平易近人?

——时常蹦两句市井糙口且不提,寻人开心的俏皮话简直张口即来。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消受。

 

闲话不提,再讲回这绛都春。

按说平日里,静虚祭仙酒送出去的祈表往往都能有个回音。

龙君虽然没有想象中庄重,却从不耽搁正事,雨露甘霖向来恰到好处,从杏村的一草一木中皆可见证。

然而变数就出在去年秋天。

小村毫无预兆落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雷云翻滚,声势骇人。那场雨下了整整一夜,好在多数农家已收完了秋稻,没成天灾。可从那之后,天上再没落过一星半点雨雪。而后话已叙,是不赘述。

 

 

这边厢,长庚问过绛都春,其实也并没有要听人答话的意思,似乎提这一嘴只是为了让道士自行印证心中猜测。他说完兀自转身环视了一圈观主的院落,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如春往事,嘴角若有似无勾了些笑。

笑稍纵即逝,他又飘忽望向远处,目光一时没了着落。

 

他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静虚的转述,那几句话忽而就在心里复原出了熟悉的音调。

从昨天村口忽现的一丝气息,到今晨这小院中弥留的酒香,长庚终于如梦方醒,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尾对他避而不见的玄蛟,如今就在近旁。

而人常说,酒后吐真言。他还愿意叫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印证了他还对自己留存着几分惦念?

这想法叫他心头又热又痛,热的是妄念,痛的是眷恋。

 

从那件事之后,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三十、亦或五十?

也许这对他们这些天生地长的灵物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可日月轮转从不曾停歇,他的一天与凡人的一天并无分别,他的度日如年却比凡人来得更为漫长。

因为在这些无休无止的时间里,他的妄念与眷恋都看不见尽头。

 

他太想他了,也太后悔,后悔那些不应当,却还胆怯。

怯着再多看他一眼。

 

子熹……

他默念。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缠绕,终于把他缠成了茧。

 

他太想他了。

可那又如何呢?

 

 

良久,长庚终于从茫茫远空中收回视线。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士,敛眉又是一揖,说有一事相求。

静虚越想越怵,哪里还敢承他的礼,连忙就应,却听这位李老板郑重开口,问:“如若杏村从此再无雨水福泽,真人且待如何?”

静虚听完一惊,忙道:“龙君定不会弃这一方水土的!”

长庚摇头苦笑:“龙也有奈何不了的天灾,若他救不了百姓,百姓苦等着所谓‘福泽’又有什么用呢?”

静虚虽不识这位李老板真身,却也是个聪明人,此时听完这番十足大逆不道的说辞,心知自己所猜八九不离十,遂问:“仙尊的意思是?”

长庚也无心再摘他辞令,只把苦笑吞下,复才开口。

“李某求真人今日再请一次龙君,若他当真不再显灵,就请劝村人们迁往别处去吧。”

 

 

 

【待续】

 

 

补注:

  

【绛都春】:词牌名。“绛都”传言是神仙的都城,俟考。这里借用做蒙汗药和传呼机。

【娑婆须弥】:佛家认为,“须弥”是指围绕须弥山的九山八海四洲所构成的须弥世界。而万千忍苦众生所在的“须弥”构成的的三千大千世界就叫做“娑婆”。“阎浮提”“弗婆提”“瞿陀尼”“郁单越”即所谓的“须弥四洲”。(《长阿含经》)
 此处借来强套一下平行宇宙世界观,都是胡诌。所以这个故事其实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并不是前世今生嗷❤

【行龙】:这词其实是叔瞎用,仅仅只是对应一下“走蛟”,原意里并没有指龙飞升这一条。


  

 

 

呃……………………

我可能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活动贺文当天连主角都没碰上面的鸽王了。

争取今天结束之前把见面的一段补上吧hhhhhhh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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